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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谭盾 | 从《敦煌:慈悲颂》到《声音河流》世界首演
琨妮子 华音网 2024-11-12

适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五周年,第四届粤港澳大湾区文化艺术节邀请到多年来醉心于研究人类古文明的作曲家兼指挥家谭盾,以其新作《声音河流》作开幕节目及世界首演。《声音河流》以丝绸之路的探索为创作基础,由欧洲出发,沿途游历阿拉伯与中亚国家,最后抵达数百年来汇聚中外文化经典与文明交融的中国粤港澳大湾区。

谭盾倾注12年的心血调研与创作《声音河流》,过程中采集了丝绸之路各国正在消亡的古代文明民族乐器与民歌民谣,其后进行了大量的资料筛选与梳理工作,继而记录并制作成16部电影短片,以西方交响音乐的创作手法“织成”一首大型人类历史文明影音交响诗——《声音河流》。

“乐僧”的终身修行

谭盾透过《声音河流》从粤港澳大湾区重新出发,反向逆流输出这部声音丝绸之路,历时12年采风与酝酿,以一部集大成的作品《声音河流》,向人类的祖先文明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这亦是谭盾所说的“一个12年的音乐修行”。他说:“祖先发明的每件乐器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背后都有一段历史。乐器消失了,故事就没了,历史也就断了……”他期望河流不断,人类历史文明不绝,更不要在我们这个世代干涸。

音乐会当晚,谭盾执棒粤港澳大湾区四大乐团——香港管弦乐团、广州交响乐团、深圳交响乐团以及澳门乐团,组成令人耳目一新的粤港澳大湾区文化艺术节管弦乐团,于香港体育馆进行《声音河流》的世界首演。

一如既往,谭盾具突破性的创新精神,体现在别出心裁的舞台设计。管弦乐团的配器排位有别于传统的摆位,而是呈河流形状排列,这样的摆位确实为观众带来了不一样的视觉与听觉体验;而由于部分乐手距离指挥相对较远,大大提高了指挥与乐手间配合的难度。

指挥需要调动现场乐手,配合同步放映的16部电影短片。当晚的音画非常融合,带给观众多重的感观享受,游走于丝绸之路各国独特的古老乐器与乐音之间,如乌兹别克斯坦的“沙漠之祭”、印度的“塔不拉”、西伯利亚的口弦、云南木鼓、泉州的压脚鼓,以及广东人相对较为熟悉的广东地水南音等等。

广东的地水南音,过去主要由失明人士担任演唱,当晚的音乐会,则由歌手周深进行演绎。周深被谭盾形容为“一个非常用功的艺术家”,对节奏及音准的拿捏非常稳妥,令彩排相当顺利,让指挥的工作更轻省。

周深以各种不同的唱腔混合演唱的歌词大致内容为“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摸得着这个声音”。而其中最特别之处在于,周深首先以粤语演唱,而后再以普通话演唱同样的歌词。这在于中文演唱来说相对少见,毕竟粤语与普通话存在着不少声韵上的差异,而谭盾的设计或许自有其妙处。

各国的古老乐音大部分并非采用西方的十二平均律及和声写作,而更多着重于音色与节奏上的声响表达。要把这些元素融入西方管弦乐编制上实属大胆的尝试。谭盾忠于历史,在发挥当代音乐追求创新突破的精神时,再创造出一种新音乐。其创新的可贵之处在于并非摒弃过去传统——要知道丢掉过往并非难事,更无须花心思去采风。谭盾所作的是在承载父辈们的传统的同时,吸收当代人的创作成果,携手开拓出一条崭新的道路以及艺术形式,成为让观众穿越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这亦是他作为一个“乐僧”的终身修行。

近距离接触过谭盾过后,就会发现其话语一丝不苟,在精准到位的情感表述中毫无多余的枝节,透露着扎实的历史文化底蕴,饱含感染力。谭盾创作每一部作品,都会投注大量时间与心力做田野调查,即采风。“采风”一词,最初源于周代,指官员在民间采集地方民歌民谣的行为。

谭盾《敦煌:慈悲颂》

谭盾之所以会投放如此大量的资源采风,是出于对历史的求真态度以及对祖先传统智慧的敬仰,“首先你必须是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学者、一个人类学家,然后才是创作者或艺术家,最后才会是指挥家与音乐家。”

谭盾另一部享有盛名的作品《敦煌:慈悲颂》,之所以能获得高度评价,皆因其在创作前千里迢迢踏查了离散分布于世界各国文物机构的敦煌文件,并走访了不少原生态音乐家,“我对少数民族的音乐有浓厚兴趣,我喜欢和真实的他们尤其是乡村音乐家在一起,如鱼得水。”

前后耗时8年才完成的作品,谭盾不以为苦,因为敦煌亦是时间凿成的,“第一代人从杭州走到敦煌花了20年,第二代人选址,第三代人开始凿洞,第四代人开始制作壁画,第五代才完成。”

一如敦煌被发现之后朝圣者众,谭盾《敦煌:慈悲颂》也让国际乐界者趋之若鹜,期待东风吹向西洋。“没做什么宣传,但各国乐团都与我们联络计划合作,从伦敦爱乐乐团,到阿姆斯特丹皇家管弦乐团,爱丁堡、苏格兰、法国、芬兰、匈牙利也都邀请我们去展演。”谭盾补充,“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敦煌。我很渺小,我只是一粒沙。”

谭盾的《敦煌:慈悲颂》以同样恢宏磅礡的影音,还原与再现了敦煌石窟,不啻同时“穿越”了时空并令观众与听众“沉浸”。因此,即使谭盾自谦“我只是一颗沙子,想让世界认识敦煌”,此作已然如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所言:“一沙一世界。”(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执着于历史准确性的严谨态度,造就了谭盾音乐创作的厚实质感,那是多维度的理解与感观体悟,而非流于表面的音感体验,富含满满的历史价值与文化精神底蕴。而谭盾的采风式风采,是其“圈粉”的最佳武器。

·2023年始任香港文化推广大使

谭盾自2023年起担任香港文化推广大使。“我学到了很多,与香港的年轻人一同走向世界。”谭盾补充道,“即使没被任命为文化推广大使,我自己也仍会做下去。”

不只与外国的敦煌迷合作,谭盾也勤于、乐于和年轻世代合作。比如《敦煌:慈悲颂》在巨大LED银幕上的敦煌再现,就是谭盾与香港科技大学的青年学子们协力,借助时兴最尖端的AI技术制作的投影于巨幕上的高清敦煌壁画,只为打造一种“视觉旋律”。

·马可波罗来到香港

访谈的尾声,谭盾忽然提起了另一位“国际人”:马可波罗。

他说,多年前他在威尼斯——一座正在下沉、快要被上升的海平面淹没而消失的城市,偶然听到一位非洲裔老人哼着一首古老的民歌,歌词里说,“随着小船划出去,海洋要我去哪我就去哪,然后最后我就遇到了中国。”

于是,谭盾在马可波罗逝世七百年的2024年,想象自己是一位陆上的马可波罗,沿着丝绸之路,让敦煌抵达丝路上的一站又一站,“最后抵达大湾区……”像是科幻电影里的一艘星际战舰,以徐缓的光速,向远方传送着一部吟唱人类总体文明的太空歌剧,在时空穿越中,沉浸于过去与未来的星图里。

·谭盾的太空歌剧

“如此恢宏磅礡的敦煌石窟,如何以短短一句话、二十余字来描述它何以令人废寝忘食?”

“敦煌是唐代艺术的活化石。”谭盾这次的作品正是要激活敦煌、“还原盛唐时代的艺术”一一而且,是视觉与听觉的结合。敦煌壁画描绘了许多乐器,而谭盾想要“赋予这些沉默的乐器以音乐”。再比如,“反弹琵琶”只有舞蹈、无法弹奏,但这次谭盾让观众听见了1500年前的音乐。谭盾从古老的文献里寻到了“舞谱”,“伦敦大英博物馆收藏的来自14世纪敦煌的一份心经,背面是一份题名‘观自在’的‘舞谱’,是把一支舞的动作以文字符号的形式记录了下来。”简而言之,谭盾以音乐和舞蹈来还原敦煌壁画上储存数千年的、始终蓄势待发的声音与动作。

“敦煌是中华民族信仰的纪念碑。”它不只是一座佛教的丰碑,它甚至可能是科幻电影经典《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1968)里的那一面尖方碑。谭盾说,当他首次置身敦煌石窟,便有一种沉浸感和一种穿越感:“祖先把他们对我们、对未来所要诉说的话语、所要呈现的影音,全都封藏在如此安全、如此秘密之所在了。”一一这几乎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时空胶囊或全息投影,甚至诺兰电影《星际效应》(Interstellar)里的那座巨大图书馆。

“再怎样的大人物到了敦煌都会觉得自己只是一粒沙子。”谭盾喟叹。

谭盾《声音河流》世界首演

观赏日期 | 2024年10月19日晚上8:00

演出地点 | 香港体育馆

编采 | 樊婉贞

撰文|琨妮子

图片|ASY提供

本文转发自香港《艺术地图》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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