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9日上午,省艺校卢竹音校长用极为沉重的语气在电话中说:“曹先生,我要向您检讨,前几天给您通电话时,没有告诉您赵松庭老师住院的事……(我的心跳加速,预感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来了)今天上午6点半,赵老师去世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个令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消息,使我悲痛万分。今天我谢绝了所有来访者,关在办公室沉思了整整一天。与赵松庭先生的友谊是我一生中的幸事。回想起来,值得纪念的事很多。
五十年代,我还是上海浦东一名青年律师,在上海文化广场的一次大型音乐会上,赵松庭先生用循环呼吸法演奏了《早晨》,震撼了几千名上海观众,我有幸第一次在拥挤的人群中和他握手。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后来竟成为今生最为知心的朋友。1957年他在浙江被错划为“右派”,我在浦东结束了律师生涯。
1962年底,我刚来杭州文艺界不久,就听说赵先生被打成“右派后耳聋住院,我顶着别人的劝阻去浙江医院看望他多次。在交往中我曾向他推荐、介绍了蒋国基和张维良二位学生,如今他们已是演奏家和教授了。
“文革”期间,知道他被隔离审查,我曾偷偷地带了一点食品托文艺界一位朋友交给他,他很激动;不久接到他来信说被解放了,我去看望他,他说唯一的希望是不要丢掉笛子……但过了一段时间,听说他又一次被审查。
1975年的春节前后我去“浙歌”看望他,他要求我想想办法帮助他改变一下环境,因此我在一个寒冬的晚上,以拜年为名,找到当时省文化局的领导史行同志的家中,要求他再次冒着风险帮帮老赵。史行同志答应想办法将他调往艺校从事制作笛子的劳动,但要求我对此保密。这次调动其实是救了老赵一命,因为这年春节前,他说感觉很难再活下去。除夕之夜我和他到一名姚姓学生的家里吃了一顿全素菜的年夜饭……后来,他在艺校工作,虽然很累,但精神状况改善不少。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第一件事,是我们合作写了一首纪念周总理的笛子独奏曲《金匾放光辉》,他到我那简陋的住处,用酱菜和腐乳当下酒菜,痛饮了一斤黄酒……
1979年,我在筹备首届“西湖之春",决定与他合作一首反映心声的独奏曲,这就是《幽兰逢春》,他用昆曲素材写了一堆稿子放在桌面上,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我说,把这些素材给我,引子和慢板由我写,快板和尾声由你来,他高兴地答应了。三天后,我们完成了任务,他用笛子一遍又一遍地试奏,最后终于定稿。这时我还给他提出了一个硬条件,就是必须把《早晨》拿到“西湖之春"音乐会上去,这一点他深感为难,但他终于答应先恢复基本功。那时,我常常去把他的棋友赶走,让他练笛子。1979年,首届“西湖之春”作为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全国性大型音乐节拉开帷幕,赵松庭演奏了久别的《早晨》和新作的《幽兰逢春》,获得巨大成功。上海音乐界的朋友激动地说:“赵松庭不减当年啊。”散场时,我们在后台热烈拥抱,只见他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这首乐曲的伴奏乐队由来自9个剧团的11位演奏员组成,大家自费租借乐器,到我住的房间里进行排练,由杨子才配器,我担任指挥。从音乐会排练、演出直至音乐会闭幕后到电台录音的过程中,赵松庭对艺术一丝不苟的精神,深深打动了每一位在场的人。
1980年,杭州市艺校乐队招生时,赵松庭向我推荐了一位他心爱的农村孩子戴亚。他说,这个孩子连到外婆家过年时,都把笛子放在棉袄里,抱在怀中,将来可能是个人才,我立即答应让他到杭州报考,录取后成为乐队的骨干。三年后他考取中央音乐学院,原单位不放,又是赵松庭要求我去做工作放人,戴亚后来果然成才。由于赵松庭对所有学生的关爱至深,海内外许多有成就的笛子演奏家都曾向他拜师求艺。
1981年,我已归队重操律师职业,而赵松庭被邀请到中国音乐学院教学,中秋节写了一首诗寄给我:
明月照金阙,新潮涌钱塘。
举杯邀星饮,倾诉热衷肠。
幽兰本弱质,岂堪雪加霜。
感君常送暖,幸存一缕香。
这时我才知道,他如此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这首诗也反映了赵松庭在处境大有好转的日子里,念念不忘患难之交的高贵品格。因此我把这首诗也收集在1996年出版的一本书里,以资纪念。
我与赵松庭友谊的结晶是他让他的弟子们知道我们交往的故事,来自各地的弟子一见到我就说,赵老师常常在我们面前说到您,而且有时还热泪盈眶。1981年他在北京一次盛大的音乐会上演奏了《幽兰逢春》,此后他还让詹永明在香港演奏了《幽兰逢春》,让蒋国基在各地演奏了《金匾放光辉》。这些演出的录音都是他亲自送到我手中,这些作品还在大陆及台湾等地出版,每当出版商寄来表格,问我同意多少稿费时,我的回答是一分钱也不要,因为我有与赵松庭的友谊就是最高的稿费。
这几年我忙于律师界业务,除了通电话外,几乎没有去看望他,心里深感内疚!赵松庭先生是属于中国音乐界的大师,他的一生值得后人永远怀念和研究。因此我提议在钱塘江畔的浙江艺校新校园中,建一个“江南笛王赵松庭大师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