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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恩师赵松庭先生
蒋国基 华音网 2023-03-06

许多年后的今天,笛曲《幽兰逢春》的旋律仍时常萦绕耳畔,它既如进军号角,催人奋发向上;又如偈语颂咏,促人净心安神。实际上,它已成了灌溉一代又一代笛艺学子成长的琼浆。然而,顾盼中那天地间一抹从容如仙、挺拔如山般令人仰止的身影却已然不在,痛思中,只慰兰心犹存,日久弥香……古语有云:“幽兰香风远,蕙草留芳根。”一如先生的乐思和他的文人气质、江南情节……我的恩师——赵松庭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如兰花般散溢幽香、傲立尘世的贤人。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先生,都不禁泪涌心田,情怀绵绵,我们与先生虽已天地两隔,但我一直坚信,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从他出现开始,便一直未曾离开我们……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喜欢上笛子,当时老一辈的艺术家们都难免保守,我徘徊在艺术的门沿上四处寻找。终于,赵老师把我领进了音乐之门。我所经历的半个多世纪人生之路,命运给我安排了许多坎坷,但也有许多幸运,其中最为幸运的是让我找到了赵老师,是他的指引和教育、帮助、提携,给了我一个日趋完整的人生,一个有追求、有信念的人生,快乐的人生……我永远无法忘记赵老师对我产生影响的一言一行。可以说,没有赵老师,就没有今日的我。

当年,几经转折,我找到了那时正在牛棚改造的赵老师,那时先生还顶着右派的帽子,我要拜他为师,先生非但没有拒绝我,而是热情地接纳了我。他一边烧水,一边听我吹笛子,并直率地纠正说“方法不对,要从头来……”这样,先生从此就成为我的恩师,他像父亲一样引导我,教育我做人,教授我笛艺,既是我人生的领路人,也是我的良师诤友。就在那个年代里,在赵老师严格的要求和他温和笑容的陪伴下,我慢慢地成长了起来。

先生的文学修养与科技知识相当渊博,他在教授我吹笛子的进程中,同时向我教授很多做人的道理和科技知识,如春雨“润物细无声”,让我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可以说,老师对我循循善诱的教导和煞费心机的培养,都体现了父母之心和严师之情。先生给我最深刻的影响是他十分注重基本功扎实和艺德培养。在日复一日手把手的教学中,他常以深入浅出的手法和生动形象的比喻,给我传授艺德、艺技之道,如醍酬灌顶,使我豁然开朗。尤其是他那幽默风趣的说话情态和一些引人入胜的小故事,许多内容和情景至今还令我记忆犹新,一直给了我无限前进的动力和信心。现在我之所以还每天坚持苦练基本功,坚持谦让和谐,主要动力就来自先生这些教导。

自那以后,我今生便踏上了与笛子相依相伴的道路。当时赵老师所在的浙江歌舞团在杭州,而我所在的浙江皮影剧团则在海宁,相距百十里,交通也不便,我尽管常于两地之间奔波,但是只要一想到赵老师的教诲便忘了饥饿和劳累,并从中更加坚定了我的人生目标和理想。1973年,在赵老师的推荐下,我进入了浙江歌舞团。从此开始,他还有意识地教我作曲,当时我并不特别想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工作的需求,我越来越感觉到赵老师的那种远见卓识,几十年早知道的品格。之后每当我提笔想用音符记录下自己情怀的时候,总能听到耳旁传来赵老师的鼓励和指导之声;每当我站在舞台上演奏自己创作的曲子,总能感觉到我的恩师就在亲切地注视着我,那鼓励和信任的目光,给了我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往事如烟,却总能在我的眼前轻轻地映现先生饱含儒雅气节的微笑,如秋雾般缓缓聚拢在身体周围,又淡淡地化开至我生活的细微处,香远益清,永不弥散……

我还清楚记得,1976年全国要举办独唱独奏调演,当时可以作为选手对象的我和詹永明师弟都是赵老师的弟子,但只能取其一。按演奏水平,詹永明师弟确实比我吹得好,我自知基本功尚有欠缺,但因为他比我小七岁,赵老师说:“年轻人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最后赵老师向文化局领导建议让我去北京参加比赛,把机会让给了我。在赵老师的帮助指导下,我带着自己创作的《水乡船歌》到北京参加了比赛……我们的努力得到了收获。那年代,笛子各种风格之间的交流闭塞,甚至相互对立。我的曲子并不高难,但演奏之后,被认为这是一个既有曲笛的委婉抒情,又有梆笛的高亢粗犷;既不失南方的柔美,又糅合了北方的刚劲的曲子。于是,在百舸争流的笛艺海洋中竖起了自己的一面风帆——自《水乡船歌》起,确立了我自己的水乡风格。后来许多人只知我的笛子是“水里来,水里去,水里生,水里长”,却不知这些正是我听了赵老师的指导,跟紧了赵老师的脚步,一步步踏进了水乡,这些都是赵老师的功德!如若没有赵老师,《水乡船歌》何来?我蒋国基又何来?每每回想,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我敬我的老师,爱我的老师,更是因为他在我人生布满荆棘的那段道路上,一如既往地信任着我,含辛茹苦地拯救我。

1990年,我任浙江民乐团团长率团到法国商演时,有人因未被列入出国名单萌生怨恨而诬告,我以“销赃罪”被拘。赵老师听到消息后,甚为惊奇,并一直为我着急燃眉,多方呼吁,四处奔走。那段时间里,年届花甲,家住靠城边“花园北村”的赵老师,五次骑自行车到文化厅作证“蒋国基不是那样的人!”月余之后,真相大白,赵老师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为我道喜庆贺,自己却如大病初愈,瘦了一圈。从此,赵老师对我的关爱在我心底牢牢地扎下了深根,我无法忘记先生的知己之情,患难之恩!先生为我流下的汗水、泪水,渐渐在我心里汇成了一条涓涓的细流,无时无刻不滋养着我,激励着我……恩师之情,苍天可鉴!

赵老师病重期间,曾抵着我的肩头对我说:“我现在对你最放心……”我至今仍记得先生紧握着我的手心内渐渐传流给我的体温,一直流到我身体的每一条血管里,我铭记着赵老师的牵挂和嘱托——做人要学会忍让,师兄弟间要团结……

先生已然仙逝而去十载,淡淡地我却回想了三千六百多天。他的音容笑貌依然不时在我的眼前浮现,我和先生之间的点点滴滴,从不曾因时光而褪色分毫,反而越发清晰与深刻。我唯有默默地牢记,在我的一生中,将永远地用我生命的全部,恪守先生的教导:“认认真真吹笛,老老实实做人。”我的老师,严师慈父,赵松庭先生,您是我心中坚定的信仰!你对我的恩情,山高海深,终生难忘;你的形象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

2011年5月3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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