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老师是三十多年之前了,就在前歌舞团宿舍一个阁楼中。当时老师正在房里用小煤油炉炖着剩下的两个凉菜。目之所及,除了一张陈旧的单人床、小木桌,再没有别的器具摆设,想必过着非常艰苦的生活。我并没有提前告知我的来访,径自“闯”进他的房间,说我想要拜师学笛子,老师当即回绝了我。不知因为我与他素昧平生,还是因为当时的政策所限,他是绝不能带学生的。在那个小阁楼里,我有些尴尬地站在老师的对面,他顾自端坐着,一边拿起小酒盅喝起了小酒。我暗自想,我决不能这样就回去了。壮着胆子,我说:“老师,您尽管喝酒,我吹给您听一下。”他看着我,笑笑说:“你吹也没有用,我是不能教你的。”我不得老师的允许,还是吹起了《牧民新歌》。不想,听着听着,老师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起身来纠正我的持笛方式。这一刻便是我们师徒关系的开始。
1975年,由于有当时艺校校长及书记的支持和他们所托写的条子,我在学校和当时的文化局之间为老师的工作问题两头跑。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老师从原“浙歌”调入了省艺校。由于政治问题,只能安排到当时的校办工厂里做工人,主要负责小提琴制作中的烘板工序。那段时间,老师每周都固定给我上一堂笛子专业课,而当时学校“教革组”强制规定我每节课完毕都必须向组织上汇报教学经过,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将近一年。到了第二年,老师得到了平反,被正式编制到学校教师人员的名单中,也分到了一个大约六平方的琴房。从那时开始,每天早晨八点多老师就在那里开始了他《笛艺春秋》的创作,而我则在边上练习笛子吹奏,有不对的地方,老师便会立刻放下手中的笔,为我纠正。在这小小的六平方米的琴房中,我和老师一同度过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临毕业之前,令我一生难忘的毕业演出中,老师竟亲自为我的独奏节目拉大幕,令我激动的不是那一片掌声,而是赵老师在台边静静站着的身影,他手里拿的是早已为我准备好的下一首曲子所需的笛子。
毕业了,我被当时的省昆剧团的领导所看重,点名要我去吹昆曲。但从未接触过戏曲的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即使不情愿地去了,每天也只是吹奏笛子的基本功训练及曲目。老师察觉了我的负面情绪,三番五次地来浙江昆剧团找我谈话,几次强调了笛子在昆曲中的重要地位,还说,他这辈子最钟爱的艺术就是昆曲,可惜在这个领域,他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学生担起这份重任。言下之意,他希望我能在以后的昆曲生涯中能闯出自己的一条路,能得到专家们的肯定。赵老师语重心长的话语使我慢慢安下了心,开始学会了工尺谱的演奏,学会了第一支曲牌,吹奏六个调的演奏手法,继而能在国内和国外的演出中,得到了较高的评价。
80年代,老师担任了社会艺术学校的竹笛教学。每次上课时,老师都咳嗽得非常厉害。而当时的教学都是义务的,看老师如此遭罪,我于心不忍,把老师这份工作全部承担了下来,直到他们毕业为止。
还记得80年代我第一次随文化部赴港演出之前,赵老师得知这个消息,将我叫了过去,亲自为我写了好多信件,托香港的友人照顾我。以致此后多次的出访,他都要替我写信,关照对方要如何照顾我和相关宣传活动。每次出去都要给我零花钱,我不要,他总会说:“到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要打电话、坐公车,都要零钱的。”老师一生简朴,平易近人,对待学生如己出。我几次在港台讲座《浅谈南北昆曲的笛子演奏手法》,都得益于与老师数次探讨的结果。
几十年的春秋如白驹过隙,转眼赵老师都已经离去十年有余。回忆恩师,点点滴滴犹然在目。谨以此文缅怀恩师赵松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