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庭(1924-2001)
笛音里的风骨
赵松庭与《鹧鸪飞》的半生缘
赵松庭先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改编的《鹧鸪飞》是中国笛坛的不朽之作。此曲以鹧鸪为起兴，从李白的诗意中产生音乐构思，是一首“带有怀古的、看开的感觉”①的曲子。赵老对《鹧鸪飞》这首高而深的曲子十分重视，曾在纪录片《江南》中对采访者调侃道：“如果你能够把这首曲子给吹下来的话，就等于说江南的风味毕业了。”②
赵先生改编的动机来源于一首由李白在绍兴所创作的《越中览古》，诗曰：“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唯有鹧鸪飞。”③这已经是笛界所公认的事实。以笛乐抒兴亡之感、人世无常，展现出李太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的时间观，可以说是赵版《鹧鸪飞》的精髓。但这一表现手法并非是赵老独创，而是悄然隐于《鹧鸪飞》数千年的流变脉络中。
讲起《鹧鸪飞》，就不得不谈及它悠久的历史。据林克仁先生考证，《鹧鸪飞》这首曲子至少在一千年前就广为流传。[1]任半塘于《唐声诗》中云：“《山鹧鸪词》，唐教坊曲，别名《鹧鸪词》《鹧鸪》。”[2]再如宋代郭茂倩的《乐府诗集》曰：“《山鹧鸪》，羽调曲也”。宋代以后，《鹧鸪飞》几经变异，版本各异，逮及明清两朝，丝竹盛行，《鹧鸪飞》逐步定型，成为了江南丝竹中的一个曲牌，在江浙沪一带广为流传。[3]
民国时期的十里洋场可谓是国乐艺术的天堂，丝竹音乐覆盖了整个上海市区和郊县。早在民国十三年（1924），上海研究社国乐就以江南丝竹合奏的形式演出过《鹧鸪飞》，但无谱流传，现存《鹧鸪飞》的演奏谱最早见于民国十五年（1926）由严箇凡与孙杏叔合编的《中国雅乐集》。严氏在题目之下说明道：“湖南《鹧鸪飞》，箫小工调、二胡外尺内合。本曲不宜用笛，最好用声音较低的乐器，似乎幽雅动听。”1938年卫仲乐先生随当时的“中国文化剧团”赴美演出时,曾用笛演奏《鹧鸪飞》,这标志着以笛子演奏《鹧鸪飞》这一艺术表现形式的开端。[4]此时的《鹧鸪飞》还没有被赋予任何的文化内涵，只是一首披着“雅化”外衣的民间丝竹音乐而已。
真正的转机出现在1947年4月8日，为补祝五十周年校庆，国立上海交通大学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建校第五十一周年活动。在晚上七点钟开始的游艺会中，交大国乐社演奏第二个曲子就是雅箫独奏《鹧鸪飞》，查看当年的国乐演奏特刊，其中对《鹧鸪飞》的表述已经和赵版所表现的演奏内涵很接近了。其辞曰：“此曲描绘山中隐士偶入市（世），见往日显贵庐舍，化为古墟，人物具杳，而人在争逐名利为故，不知富贵为浮云，仍入山去。曲性冲澹古雅，使人忘机。”④这大概是《鹧鸪飞》首次被注入“转眼兴亡过手”的喟叹。巧合的是，也正是在1947年，赵老“怀着为艺术奋斗中奋斗终生的志向”去报考国立中央音乐学院，却在“洋教授、洋学生那鄙视的眼光”和“家庭的阻拦下”铩羽而归。他“只得考入法学院读法律”。[5]而赵老所谈及的这个法学院正是当时开设在上海江湾路547号的一所私立大学——上海法学院。赵老在这所法学院苦读了三年，解放后返回东阳老家。无限热爱国乐艺术的赵先生在上海学习生活的三年里或多或少地接触过《鹧鸪飞》这首曲子，这就从侧面证明赵老改编的《鹧鸪飞》中典雅而又充满怀古色彩的曲风源自于民国乐坛了。
如果仅仅局限于对前人进行章法上的模古与拟古，赵老绝不可能被冠以宗师的称号。先生在吸收了怀古这一核心内涵后，以自己渊博的学识与艺术才华交融出独属于自己的特色。赵老先生从小喜爱昆曲和婺剧，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因此他的创作中一个显著的特点，便是对传统戏曲元素的灵活运用。我们在聆听《鹧鸪飞》时便能发现赵老的良苦用心，他成功地将戏曲音乐的情感表达方式和笛曲艺术巧妙地结合在一起，音乐不再是一个个空洞的音符，而是一位位在叙述吴越争霸的残酷历史的“角儿”，它们和听众产生跨时空的对话，营造出气韵生动，天人合一的意境。概括了繁华与萧条的替换，写出了荣衰与兴亡的反差，抒发了无限凭吊的感慨。
要而言之，要创造一部优秀的、为人民大众所认可的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文艺作品，不是一人一代就能完成的，精品必须经过时间的磨砺与沉淀。
注释：
①摘自华音网：林谷珍在《民族音乐大陆行》中与赵松庭先生的采访稿。
②详见电视系列片《江南》之六《鹧鸪飞》。
③彭定求等：《全唐诗（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22页。
④详见上海交通大学数字档案馆有关五十一周年校庆的材料。
参考文献：
[1] 林克仁.《鹧鸪飞》探源[J].乐器,1986,(06):39.
[2] 肖劲飞.竹笛独奏曲《鹧鸪飞》溯源[J].明日风尚,2016,(21):298.
[3] 陈辉.“鹧鸪诗”的文学意象与《鹧鸪飞》的审美意趣[J].美育学刊,2022,13(06):48-54.
[4] 耿涛.优秀传统笛曲《鹧鸪飞》[J].乐器,1994,(04):43-44.
[5] 赵松庭.《笛艺春秋》[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