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是民族音乐先驱刘天华先生诞辰130周年。

刘天华于1932年因病去世，距今已经93年了。

93年来，尤其是当代民乐界，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刘天华先生对中国民族音乐的贡献之巨大。各地纷纷举办纪念刘天华先生诞辰130周年的演出活动。

刘天华像

刘天华在北京饭店演出引起轰动

前几日翻看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于1997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刘天华的创作和贡献》一书，这是刘天华的亲传弟子陈振铎先生当年写的研究、探讨二胡大师刘天华及其创作活动的珍贵参考文献资料。

刘天华使用过的胡琴

书中有一篇陈振铎先生写于1982年4月的《忆中国音乐革新家刘天华教授》一文，文中回忆了刘天华先生当年在北京教学、演出的情形：“五四时代我国崛起的民族器乐革新先驱者刘天华老师在世之时，常常在北京饭店大厅举行演出活动的，（当时北京没有较好的演奏厅，能在北京饭店舞厅举行演出，则引以为荣）。有时也在育英中学的礼堂举行个人的二胡、琵琶独奏音乐会，这些演出活动都让笔者去聆听学习，使我得益良多。”刘半农先生在《书亡弟天华遗影后》描写天华师的演出情况时，笔墨虽不多，但描摹得非常形象逼真，说得真是娓娓动听，绘影绘声，惟妙惟肖。他说：“天华于琵琶、二胡造诣最深。琵琶之《十面埋伏》一曲，沉雄奇伟，变化万千，非天华之大魄力不能举，其于二胡，尤能自抒妙意，创为新声，每引弓一弄，能令听众低回玩味，歌哭无端；感人之深，世罕伦比。二胡地本庸微，自有天华，乃登上品。欧西士人有聆天华之乐者，叹言：‘微此君，将不知中国之有乐’，此虽过誉乎？亦十得八九矣。”

文章中陈振铎先生还引用了德国雷兴（FerdinandLessing）《纪念刘天华先生》一文（杨震文译文）的一段文字：“时在1930年冬日，北平北京饭店大厅里聚着一群拔萃的中国人和外国人，静静地候着领略中国音乐家的演奏。这一次的盛会平素极少见，……到刘天华教授一登台，全场的兴趣，惊奇，渴望顿时增大，火焰一般的兴奋充斥着满场。这时台上的演奏能使我们素所熟知的中国音乐吗？这却是一个完全新境界了！别离的涕泣、步伐的节奏和兵刃的响声、思慕的微叹、病人的呻吟、幽林里的鸟语，这都是他时而借琵琶、时而借二胡传达出来的乐声的内容。这样的乐声我们在什么地方曾领略过与之相类似的呢？这竟然是可能的吗？这一种简单的，对于我们西方人的听觉来说往往过于尖锐的乐器，这一种拉锯式引送的动作，在那一位立于我们眼前台上，穿着颇觉有点别致的小礼服，而纯朴诚实的人的手腕下能如此美妙地发出响声吗？能如此有了灵魂似的鸣吟吗？所以当在他演奏一毕，登时鼓掌声怒涛似的起于他的四周……”文字生动刻画了刘天华先生在北京饭店演奏二胡、琵琶的情形。

刘天华是卓越的民族音乐革新家

20世纪30年代初，当民间二胡还是行乞人乞讨的一种响器时，刘天华先生却携二胡奏响于大雅之堂，给大众、给社会带来的震动是空前的。文字中我们也看到了刘天华先生在琵琶、二胡上的深厚造诣。陈振铎先生在文中写道：“我们看了半农先生和德国雷兴先生的文章以后，则可以看出，天华先生当时在北京对中外人士的影响，是非常之大。诚如半农先生所说：‘微此君，将不知中国之有乐’，这句话译为汉语即：‘如果没有天华先生，人们（中外人士）将不会知道中国尚有这么美好动人的音乐’。同时由此也可以看出，中国民族音乐在旧社会不被重视，以及凋敝的情况。故我们说：五四时代天华先生奋起，革新、创造、继承和发展中国的民族音乐，确乎是一位五四时代崛起的卓越的民族音乐革新家。”

从陈振铎的文字中，我们看到了刘天华先生在琵琶、二胡上的造诣和他在20世纪30年代在北京饭店演出的风采。

作为刘天华先生的亲传弟子，陈振铎对刘天华先生的评价是真实、客观的，他说，刘天华先生一生最大的贡献是他的爱国主义的国乐改进乐艺观、东西乐艺合作观、民众乐艺观以及改进国乐以期与世界音乐并驾齐驱的乐艺观。

“从刘先生的国乐改进乐艺观来看，他当时在全盘西化论与国粹保守派两种音乐思潮中，主张东西乐艺合作，主张取西洋的科学知识以改进国乐，这是超越时代的正确乐艺观。当时他组织了‘国乐改进社’，为该社的成立运用中西乐艺合作的手法写作了琵琶独奏曲《改进操》。从他的民众乐艺观来看，他把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二胡（即‘南胡’）这种民间流行的乐器，从伴奏地位提高到独奏地位，在教学、演奏、创作上开创了一个二胡学派。他一生改进国乐，是为了振兴中华国乐以期与世界音乐并驾齐驱。”

短暂一生创作颇丰

陈振铎认为，刘天华在音乐艺术上的贡献，不能仅限于在二胡方面，在继承和发扬中国音乐方面，他还提出了一些极为宝贵的经验。刘天华短短的一生中，从事了繁重的教学工作，他创办了“国乐改进社”，为了推进中国音乐更好地向前发展，在艰苦的年代发行了《音乐》杂志，并大力进行音乐写作。“他遗留下来的，除二胡独奏曲十首，练习曲四十七首之外，尚有琵琶独奏曲三首、练习曲十五首、合奏曲两首，以及移植改编的乐曲十数首。同时，他首先用五线谱、工尺谱对照编写了《梅兰芳歌曲谱》；此外，还有《音乐》杂志十本，和声学半部，二胡与琵琶教材三本，手抄民间音乐资料，编印了《瀛洲古调》琵琶谱一本，江南丝竹谱一本，唱片两张等。”

陈振铎在文中提道：“刘天华的一生，真传弟子并不多，二胡方面终身传艺的也不过四人，即吴伯超、蒋风之、储师竹以及笔者。琵琶方面终身传艺的有王君仪、曹安和两人。”

在《在刘天华先生门下》一文中，陈振铎写道：“天华先生在世时，每举行音乐会，总是要笔者去聆听学习。如在北京饭店、协和礼堂、育英中学礼堂（当时北平尚没有又好又大的演奏厅，在北京饭店算是最好的演奏厅了）。其中有刘天华教授指挥的二胡、琵琶独奏音乐会，也有世界名家的音乐会，如奥地利小提琴名家克莱斯勒等的音乐会。”刘天华先生还推荐陈振铎去参加二胡独奏节目，如在李抱忱主持的音乐会上，陈振铎演奏了恩师刘天华的《光明行》和《良宵》等作品，很受欢迎。陈振铎深受刘天华的影响，其演奏风格非常接近刘天华先生，因而在音乐会中，刘天华先生常指定他演奏《月夜》《光明行》《汉宫秋月》等传统乐曲。

刘天华手迹

1932年，37岁的刘天华创作了《独弦操》《烛影摇红》。当年5月11日上午，刘天华在教室为陈振铎授课，传授他新创作的《烛影摇红》曲谱，并修订弓法。可以说，刘天华的《烛影摇红》只传授给了陈振铎一人。当年6月8日，刘天华先生便因染猩红热溘然离世。

可以说，陈振铎是刘天华几位学生中唯一完整学习了刘天华十首作品的学生，也是刘天华最中意的学生，因而在1931年，他被刘天华介绍到北大音乐专科（原音乐传习所）任教。

刘天华生前曾在北京大学音乐专科、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音乐系、女子文理学院音乐系任教。1932年因病去世后，陈振铎作为刘天华的亲传学生被三校师生推选为整理刘天华先生遗稿的主要负责人，在刘半农先生的指导下，于1933年出版了由蔡元培先生题写书名的《刘天华先生纪念册》，书中同时也收录了陈振铎写的《南胡说略》一文。

致力于传承刘天华开创的二胡事业

如果说刘天华先生是中国二胡事业的播火者，陈振铎先生就是刘天华开创的二胡事业的重要传承人之一。

作为刘天华的亲传弟子，他深得“中西融合、改良国乐”思想精髓，不仅继承了《光明行》《良宵》《汉宫秋月》等经典作品的演奏真传，更承袭了师辈以科学方法整理、发展民族音乐的宏大志愿。

刘天华生前一直梦想创办一所独立的音乐学院，最终陈振铎替老师完成了遗愿。1940年11月，陈振铎赴重庆创办青木关国立音乐院，以远见卓识与同道一起创办民乐系，开中国高等学府系统化培养民族乐器人才之先河，实现了恩师刘天华先生“创办音乐学院”的夙愿。其间培养的张锐、陈朝儒等二胡大家，日后均成为中国乐坛的中流砥柱。1945年，陈振铎编写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第一本系统性的二胡教材《怎样习奏二胡》正式出版发行，对中国二胡的教育发展起到了开创性的作用。战后陈振铎执教于南京国立音乐院，他进一步深化二胡教学体系，培养了诸多二胡

学生，为传承刘天华先生开创的二胡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新中国成立后，陈振铎随院校迁津参与创建中央音乐学院，成为民乐系最早的二胡教授。陈振铎无疑是中国现当代民族音乐教育奠基人之一。20世纪60年代，他再度肩负开拓使命，赴中央民族大学构建器乐系框架，真正实现了“一生贯穿民族音乐教育战线”的誓言。其足迹所至，皆为一片片待垦的民乐沃土；其琴声所及，皆有一株株新苗破土成林。

陈振铎1940年重庆留影

陈振铎先生的音乐人生，始于他十岁那年从山东淄博前往济南的启蒙之旅。早年于图音科兼修绘画与音乐的经历，塑造了他兼具理性结构与艺术感性的思维底色。1927年，陈振铎先生考入上海国立音乐院，与冼星海是同窗。那里是他系统接受专业音乐教育的开端；而因“护院”风波转投北平，他拜入一代宗师刘天华门下，则成为其艺术生涯的关键转折。

作为刘天华二胡事业的忠诚捍卫者和传承人，陈振铎不仅继承了刘天华的人文精神和艺术精髓，同时在传承发展中国民乐的领域中做 出了重要贡献。

他编写的中国第一部系统化的二胡教程《怎样习奏二胡》，将口传心授的技艺转化为可复制、可推广的教学体系，为二胡教育的科学化、规范化奠定基石。

陈振铎还是谱式改革的先锋，他率先将五线谱、工尺谱翻译为简谱，极大降低了音乐传播门槛，使民族音乐从专业圈层走向大众普及，堪称中国音乐“现代化启蒙”的重要推手。

其手中的8把胡琴历经近

百年风霜，不仅是他个人艺术生涯的见证，更象征了民族音乐在时代变迁中的顽强生命力。有学者评价陈振铎在二胡普及教育方面的成就起到了“将中国二胡事业提前飞跃二三十年”的作用，这正是对其开创性工作的高度评价。

道统相承与当代回响

今日，当二胡声回荡于世界音乐厅堂，当民乐系科遍布全国艺术院校，我们感念刘天华先生开创的民族音乐事业，尤其感念刘天华先生的传承者陈振铎先生那一代拓荒者的艰辛。他们不仅是二胡技艺的传授者，更是民族音乐文化基因的守护者。其身上体现的“乐友”精神（承刘天华之志、尊师重教）与“士道”担当（以文化复兴为己任），共同构筑了中国民乐人的精神谱系。

陈振铎的胡琴

陈振铎拉琴照

值此刘天华先生诞辰130年和陈振铎先生诞辰120年之际，我们缅怀刘天华及他的学生陈振铎先生，既要重温他们用琴弓划出的时代强音，更需铭记：中国民乐的每一次创新突破，从来是站立在刘天华先生以及他的传承人陈振铎等人的肩头。如今，二胡演奏的音乐响彻世界各个角落，可与小提琴等西洋乐器并驾齐驱，实现了刘天华先生生前的夙愿。悠扬悦耳的琴声提醒后人——民族音乐的江河奔涌，始于每一滴拓荒的汗水；文化薪火的永续不灭，系于每一双传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