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歌唱家龚琳娜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返场演唱她的成名曲《忐忑》时，11月21日晚，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的穹顶被喝彩声点燃。这场由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兼终身指挥、中央民族乐团终身荣誉指挥阎惠昌执棒，中国音乐学院民族乐团呈现的“名家雅韵，国乐华章”专场音乐会，以5首精心编排的曲目，呈现了一部融汇经典与创新、贯通传统与现代的民族文脉之诗。

音乐会择选了兼具传统底蕴与创新精神的5首作品。3首传统曲目包括彭修文改编的古曲《将军令》、赵季平创作的《古槐寻根》，以及刘文金、赵咏山改编的古曲《十面埋伏》。它们出自名家之手，自问世起便常演不衰，早已奠定了其国乐经典的地位。在诸多版本中，阎惠昌的诠释绝对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他的手势轻盈简洁，对音乐布局、语气控制既恰到好处，又精准把握了中国作品的脉搏呼吸。在阎惠昌指挥的两手之间，《将军令》的齐奏是大气磅礴、富丽堂皇的；《古槐寻根》的强弱收放是“润物细无声”般的；而《十面埋伏》在散板与急板之间的变速处理，又是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的……如此精益求精、精雕细刻，让在场观众深切感受到了国乐作品的深厚底蕴与顶尖艺术家的魅力。

如果说3首经典作品可以管窥中华优秀传统音乐的迷人气质，那么本场演出中重磅上演的2首新创曲目便是当晚的亮点所在。一是阎惠昌作曲、青年皮弦胡琴师兼司鼓王坤担任独奏与喊腔的《线狂》，二是老锣（Robert Zollitsch）作曲、李清照作词，龚琳娜担纲独唱的声乐套曲《爱之歌》。前者的创作灵感源自于曲作者阎惠昌故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陕西合阳提线木偶剧“线腔”；后者则用女高音与民族管弦乐队的协作与对话，致敬了“宋词自度曲”这一意境清空、格调高雅的中华传统艺术瑰宝。

从作曲技法上而言，两首作品中对非遗与古乐元素的运用并不是简单的符号式拼贴，而是咏今怀古与守正创新的深度耦合。《线狂》以创造性的写作手法，通过拉弦组短促有力的“拨奏”为司鼓增加了音响深度；用吹管组高亢铿锵的“音墙”与苍劲古朴的喊腔形成联动；又用弹拨组密不透风的“分部”铺垫着皮弦胡独奏，让这件沾满松香的乐器唱出非甜非亮、饱含戏韵的乡愁心语。

《爱之歌》通过龚琳娜自成一派、融汇贯通了民族、美声、原生态三种唱法的声线，演绎出一曲跨越时空的文化共鸣。要知道，宋词本是有乐谱、能吟唱的古代“流行歌曲”。李清照也好，苏东坡也罢，都是千百年前声名远播的“金曲歌王”。现如今，大多数宋词的音乐部分早已散佚在历史长河之中，仅有极少曲谱留存后世。这一类带有乐谱的宋词通常叫做“自度曲”，即先有词，后据词谱曲，唱起来曲音宛转，寄慨遥深，余韵不尽。老锣的创作以简洁的织体衬托词牌的意境，恰如其分地将词韵转化为声韵，与自度曲寻求神似而非形似，倒是更契合李清照作词时的心境。

长期以来，如何平衡传统与现代，如何兼顾民族化与传播性，一直是民族管弦乐创作者不断探索的重要课题。这场由中国音乐学院民族乐团精心创排并呈现的音乐会，为拓宽传统音乐的受众边界提供了新的路径。无论是阎惠昌转译黄土高原上刚劲沧桑的“线腔戏”，还是老锣致敬西子湖畔清越悠远的“自度曲”，都可以看作是地域性文化的国家级表达。一代代艺术创作者用民族管弦乐这一国家级艺术载体，将带有鲜明地域烙印的艺术形式，提炼为具有全国辨识度的文化符号。无论是王坤一人司三职的演奏，还是龚琳娜一人跨三界的演唱，都突破了乐种融合的常规范式，达到了“活态延续”的创新维度。不了解木偶戏、自度曲的听众，也能感知非遗与古乐的韵味。

在全球化语境下，比起原封不动地保存，或许寻找到传统与当代对话的方式，让国乐的精髓活在新的艺术载体中，被更多人看见、听见、喜爱，才是延续中华优秀传统音乐生命力的路，才是“扎根传统、无需依附”的文化自信之路——正如那位弃医从文的猛士所写：“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